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总是充满期待。当广播里宣布下午要举行跳远比赛时，操场上顿时炸开了锅。我站在队伍末尾，看着前面几个男生已经脱掉校服外套，系着红领巾的短袖在风中鼓起，像要挣脱束缚的蝴蝶。发令员刚喊出"各就位"，我就听见看台上传来此起彼伏的加油声，像春雷滚过云层。

第一轮比赛像场小型奥运会。体育委员老张担任裁判，他手里的皮尺在阳光下泛着银光。穿蓝运动鞋的王浩助跑时总爱踮脚张望，第三次起跳时皮鞋带子突然散开，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般跳起来，结果脚掌打滑，整个人重重摔在沙坑边。沙粒从指缝间簌簌掉落，他抹了把脸继续系鞋带时，我注意到他手背上结着淡粉色的血痂。

轮到我时，沙坑边缘已经积了层薄灰。我深吸一口气，按照体育老师教的"三步助跑"调整呼吸节奏。当起跑线那根白线从余光里消失的瞬间，膝盖突然像被弹簧顶起，整个人向前扑去。沙粒在掌心炸开的触感如此真实，耳边呼啸的风声中混入了看台上突然静默的呼吸声。我听见自己喉咙里挤出的喘息，像被拉紧的琴弦。

"八米二！"老张的喊声惊醒了呆立的众人。第二名的李明阳跳出了七米九，他弯腰查看沙坑时，发现沙堆里混着几片银杏叶，金黄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微光。我们几个围过去，发现那片叶子是去年秋天掉进沙坑的，被日积月累的沙粒包裹成琥珀色。

决赛日飘着细雨。雨丝斜斜地打在起跑垫上，水珠顺着沙坑边缘汇成细流。穿红运动鞋的陈浩尝试了三次都踩到积水，最后索性光着脚跳，泥水溅起时在空中划出泥泞的抛物线。他的成绩反而比训练时提高了半米，看台上爆发的欢呼声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。

我的助跑节奏被雨声打乱，第三次起跳时右脚踩空，整个人重重摔进沙坑。沙粒灌进领口时，我看见看台上有人慌忙撑开雨伞。但当我挣扎着爬起来系鞋带，发现沙坑边缘已经堆起半米高的沙堆，像座微缩的沙丘。这个发现让我突然有了主意，在助跑时故意绕到沙堆另一侧，利用沙堆的斜坡增加起跳角度。

最后那次起跳时，雨幕中的沙坑泛着湿润的光泽。我听见自己骨骼在运动中发出细微的脆响，像春蚕啃食桑叶的声音。当身体完全离地的刹那，雨滴在半空凝成透明的珠串，我甚至能清晰看见看台上模糊的面孔。沙粒在掌心爆开的触感比上次更强烈，这次我刻意调整落点，让身体像蒲公英般轻盈地埋进沙堆。

成绩宣布时，老张的皮尺在雨中微微颤动。"八米七五，打破校记录！"他的声音被雨声撕扯得断断续续。我低头看着掌心的沙粒，发现其中混着几片银杏叶的碎屑，金色的脉络在指腹下若隐若现。看台上的雨伞渐渐连成一片，有人开始鼓掌，接着是更响亮的掌声，最后连雨声都变得遥远，仿佛落在了另一个时空。

颁奖时我站在领奖台最高处，阳光穿透雨云照在身上。老张递来的奖状上印着褪色的校徽，我摸到边缘被雨水泡发的毛边。突然想起第一次跳远失败时，体育老师说的那句话："沙坑里的每一粒沙，都是你跌倒又站起来的见证。"此刻沙坑边缘的沙堆依然存在，只是被雨水冲刷得更加圆润，像时间打磨过的鹅卵石。

放学的铃声响起时，我蹲在沙坑边装袋沙粒。湿润的沙从指缝间流泻，突然有片银杏叶从沙堆里滑出，在夕阳下闪着奇异的光泽。远处操场的双杠还挂着雨滴，像一串水晶风铃。我忽然明白，那些摔跤时扬起的沙尘、助跑时踏碎的积水、成功时溅起的泥点，原来都是青春最真实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