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午后,我整理书柜时发现一个褪色的铁皮饼干盒。盒盖上歪歪扭扭刻着"全家福"三个字,边缘已经磨得发亮。当指尖触到盒底那枚生锈的铜钥匙时,记忆像被春风吹开的糖纸,簌簌落下细碎的糖霜。
那是父亲退休前最后一年,全家在城郊的度假村度过的暑假。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,母亲已经系着碎花围裙在厨房忙碌。我蹲在门框边偷看,她正把新摘的茉莉花掺进面粉里,阳光穿过厨房的玻璃窗,在她发梢跳跃成细碎的金线。父亲推门进来时,撞见这幕,笑着用报纸卷成喇叭:"今天咱们包的是会开花的饺子!"
度假村的木屋前种着半人高的紫藤,藤架下永远摆着张榆木长桌。每个周末,隔壁的周奶奶都会送来她腌的糖蒜,玻璃罐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记得某个暴雨突至的傍晚,我们挤在藤椅下分食她带来的桂花糕,雨水在瓦片上敲出急促的鼓点,糕点上细碎的金桂却像永不凋零的星星。周奶奶总说:"这糕要配着雨声吃才香。"
最难忘的是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。我发高烧躺在竹席上,恍惚间听见木门吱呀作响。母亲端着青瓷碗轻手轻脚进来,药香混着薄荷的清凉扑面而来。她将药汤吹到温热,用银匙一勺勺喂我。窗外的紫藤花影在她脸上摇晃,我看见父亲在廊下擦拭那柄祖传的铜烟锅,铜锈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。后来我才知道,那天父亲特意请了假,母亲原本要值夜班的。
中秋夜的月光漫过青石台阶时,全家围坐在天井里分食月饼。父亲从铁盒里取出珍藏的陈皮糖,说是从外婆的樟木箱底翻出来的。糖纸泛着暗红,像凝固的晚霞。母亲突然说起小时候偷吃糖被父亲追着打的故事,父亲笑着用烟锅敲了敲她的额头:"你这丫头,当年把巷口的槐树都偷吃空了。"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,像幅永不褪色的水墨画。
如今铁皮盒里除了旧钥匙,还躺着半块发硬的桂花糕。咬开时,细碎的桂花簌簌落在舌尖,恍惚又回到那个被茉莉花香和糖蒜气息浸透的夏天。那些散落在时光褶皱里的温暖,像母亲织毛衣时缠绕的毛线,看似零散却始终连着同一个圆心。每当夜深人静,我总会想起周奶奶说的"雨声配糕点",原来最珍贵的记忆,都藏在最寻常的烟火气里。